宋人習氣于將駢體利用文章稱為四六,這是以文章駢四儷六的情勢特征來定名文類的一種方法。洪邁在《容齋三筆》中說:“四六駢儷,于文章家為至淺,然上自朝廷號令詔冊,下而紳耆之間,箋書祝疏,無所不消。則屬辭比事,固宜警勵精切,使人讀之激卬,諷味不厭,乃為得體。”由于駢體文在宋代官方文書行政體系與平易近間人際來往及各類禮俗典禮等場所無所不消,可以想見此類文本在那時作者之多及文本產量之宏大。宋四六由各類分歧成分作者為知足國度與社會需求源源不竭制作出來,在各類公私利用場域被普遍瀏覽與傳佈。而駢體文作者們卻疲于敷衍日常需講座場地求而不竭從事形式化的批量文本生孩子,讀者們又在不竭的瀏覽中對陳言老套構成審美疲憊而等待有“使人讀之激卬,諷味不厭”的新作呈現。這種由瀏覽體驗帶來的文學等待年夜約也會成為宋代作家不竭鉆研駢體文寫作技能的一種推進力。
作為利用文類的駢體文,其所包括的各類公私利用體裁在寫法上各有定式。宋四六作家對文章體式更多的是從俗從眾加以遵守。謝伋《四六談麈序》中說上至表裡兩制下至往來箋記啟狀“皆有定式,故謂之利用,四方一概。”而文本款式一旦構成合適某種文明模板的較為固定的表達形式也就會落進俗套。俗套并非全無利益,從文本生孩子暢通角度看既可以下降寫作本錢,又因合適民眾瀏覽習氣而便于接收。當然過于依靠俗套的寫作也會被人鄙棄。如魏泰《東軒筆錄》中曾記錄宋初翰林學士陶穀自認為久處翰林,進獻不小,試圖進一個步驟追求宰相職位,成果宋太祖笑曰:“頗聞翰林草制,皆撿後人舊本更換詞語,此乃俗所謂‘依樣畫葫蘆耳’,何宣力之有!”直到南宋周必年夜《玉堂雜記》中仍云:“內制名色紛歧,儤直時或未詳其體式,故凡詞頭之下者,院吏必以片紙錄舊作于前,謂之‘屏風’。”不單翰林草制需求“依樣畫葫蘆”,其他利用駢體文體的寫作以舊本更換詞語便加以施用的情形也是極為廣泛的。
既然駢體文有定式,並且遭到禮節軌制等利用場域諸多原因的限制,那么駢體文作者展現小我學問,施展創作才幹的文學空間就比擬小了。所以宋四六在體裁方面的立異難以像古文改革那樣全方位展開,只能重要集中于說話表達方面。依據現存宋四六話等批駁資料看,在遣詞造句和典故應用方面不斷改進,寫出警勵精切的四六名聯就是宋四六作家們的重要文學尋求,也是宋代四六批駁的重要衡文尺度。而中國古典詩歌藝術成長到宋代,在對偶和用典方面都積聚了很是多的經歷與技能,這天然也為宋四六作者及批駁家供給了充足的創作鑒戒與文學批駁資本。此中比擬典範的如宋駢體文作法受共享空間江西詩派詩法影響就不小。
後人豐盛的文學遺產,對于宋人來說既是豐盛的寶躲也是繞不開的年夜山。但文學經典的表達方法及對經典表達的反復模擬總會把具有創意的新篇新句變為陳舊見解的套語。立異老是艱巨的,黃庭堅說“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唸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熏陶萬物,雖取前人之陳言進于筆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后人于這段話多留心于黃庭堅所說的“無一字無來處”及“點鐵成金”數語,往往疏忽這是黃庭堅針對文章“自作語最難”這一景象而言。黃庭堅指出即便是杜詩與韓文也不克不及避開前人陳言。在此基本上,黃庭堅進一個步驟批注既然無律例避陳言,那做文章的要害就在于若何善于熔化陳言而發明新句和新意。熔化陳言為己所用的詳細方法在惠洪的《冷齋夜話》所引黃庭堅語中說的很清楚:“詩意無限而人之才無限,以無限之才追無限之意,雖淵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進其意而描述之,謂之奪胎法。”
黃庭堅關于“點鐵成金”與“奪胎換骨”的闡述是相反相成的。“點鐵成金”指出了借助陳言立異表達的需要性和等待後果;“奪胎換骨”則闡明了以故為新,熔化陳言的詳細方式。《后山詩話》引黃庭堅語云:“杜之詩法,韓之文法也。”詩法與文法相通的不雅念在宋代文獻中并不少見,如王铚《瑜伽場地四六話序》亦云:“世所謂箋題表啟號為‘四六’者,皆詩賦之苗裔也。故詩賦盛則詞訟盛,而其衰亦然。” 故黃庭堅等江西詩派作家對詩文技法的提煉與倡導,完整可以成為宋四六批駁與寫作的實際基本和方式鑒戒。
南宋祝穆在其所編四六話《群情要訣》中將“奪胎換骨”正式列為一種四六創作方式,并從宋代四六話著作或筆記、詩話中摘舉六則宋駢體文中有名聯語作為文例來闡明此法。祝穆《群情要訣》一書的特色是將後人關于駢體文創作的經歷回納為簡練明了的三十四條寫作口訣,以口訣加例證的情勢構建起本身的駢體文章學實際框架。故他雖列“奪胎換骨”為一條,但除了例證并無其他文字闡明。今剖析其所列文例,屬于“奪胎法”的如王禹偁條:
王元之《黃州謝表》云:“宣室鬼神之問,敢看生還;茂陵封禪之書,已期身后。”蓋出杜詩“竟無宣室召,徒有茂陵求”,先輩不認為嫌也。
王禹偁暮年蒙冤被貶黃州,嘗作《三黜賦》以見志。咸平四年(1001)黃州呈現了群雞夜叫、冬雷暴作等異常景象,王禹偁手疏引《洪范傳》陳戒且自劾。于是真宗遣內侍勞問,因日官說“守土者當其咎”,真宗顧恤王禹偁,乃下命徙蘄州。王禹偁按通例要上表稱謝,表中“宣室鬼神之問,敢看生還;茂陵封禪之書,已期身后”一聯流露出很是盡看與哀傷的感情,公然到蘄州未逾月而王禹偁卒。從王禹偁此聯造句及典故應用方法看,將華文帝宣室召見賈誼與漢武帝遣人求司馬相如遺稿對舉確是脫胎于杜甫《過故斛斯校書莊二首》“竟無宣室召,徒有茂陵求”一聯。不外杜甫原句是慨嘆故人生前不遇之意,表示的是對別人的同情。而王禹偁謝表聯語在感激帝王時既包括了臣子忠心又傳遞出難以生還京城且命將不久的濃厚哀痛情感,是自傷自悼。王禹偁聯語和杜詩比擬,造句方法及立意有類似處,但表達感情則有差別,文字內在的事務也更豐盛,可謂能“因人之意,觸類而長之”,合適江西詩派“奪胎法”的特色。
屬于“換骨法”的如所舉張商英條:
張天覺既相,《謝表》有云:“‘十年往國,門前之雀可羅;一日回朝,屋上之烏亦好。’徽宗親題所御扇賜。丁晉公詩:‘屋可占烏曾貴仕,門堪羅雀稱衰翁’。”
丁謂詩句與張商英聯語要表達的意思都是人失勢時與掉勢時的光鮮對照。張商英在將丁謂七言對句改為四六聯語時,把詩中“稱衰翁”之意往失落;又把“曾貴仕”意思換為“十年往國”與“一日回朝”絕對;重要保存了門可羅雀與“丈人屋上烏,人好烏亦好”(杜甫《奉贈射洪李四丈(明甫)》詩中語)兩個焦點對照要素形成新聯。與丁謂詩句比擬,張商英所撰四六聯語不單語意更為顯豁,並且對照加倍光鮮。
此外還有一類用前人全語的也被視為“奪胎換骨”法。如范仲淹條:
唐鄭準為荊南節度使成汭從事,汭本姓郭,代為作《乞回姓表》云:“名非伯越,浮船難效于陶朱;志在投秦,出境遂稱交流于張祿。”其后范文正公以隨母冒姓朱而名說,既登第后《乞還姓表》遂全用之。議者謂文正雖襲用前人全語,然本實范氏當家故事,非攘竊也。偽蜀范禹偁亦嘗冒姓張,《謝啟》云:“昔年上第,誤剽張祿之名;本日故園,復作范雎之裔。”終不若范文正公啟尤為精切。
范仲淹《乞回姓表》中直接用鄭準聯講座場地語,那時必定也有人以為是“攘竊”行動。就像金王若虛在《滹南詩話》中評黃庭堅詩法一樣:“魯直論詩,有‘奪胎換骨,點鐵成金’之喻,世認為名言,以予不雅之,特抄襲之黠者耳。”四六批駁家則對此加以辯護,以為范仲淹用鄭準文中全語不屬于剽竊。從文本利用的語境看,鄭準一聯表達改姓事簡直寫的挺好,但和當事人成汭貼合并不慎密。而范仲淹冒朱姓以說為名則與范蠡在陶地隱姓稱號朱公的典故加倍貼合。鄭準所撰的聯語,更換了利用語境后,由范仲淹再用此聯就取得稱贊,由於這合適宋人詩文喜用當家故事的審美檔次。這種作文方法雖不克不及發明新語,但作家假如能借助後人全語在新的語境中取得更好的表達後果,用事“精切”而又熔化無跡,也會被視為應用了“奪胎換骨”法。
盡管“奪胎換骨”底本是就詩歌造語創意而歸納綜合出的詩法,但此法的提出對于宋代文學家處理文學表達新陳代謝和以故為新的困難指明了兩條便捷有用的前途。所以“奪胎換骨”法不單能在詩歌創作方面被視為卓有成效的創作經歷,在古文及詞體創作及批駁方面也均獲得接收與推行。就宋四六而言,由于“奪胎換骨”在實際上處理了因循及改革後人文本認為己用的題目,正好可以知足宋四六既要依樣畫葫蘆還想螺螄殼里做道場的需求,于是乎也就瓜熟蒂落地成了宋四六的一種創作方式。
(作者:沈如泉,系東北路況年夜學中文系副傳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