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害詞:宋詞 古典文學 姜夔
宋代文壇群星殘暴。前有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黃庭堅、司馬光、曾鞏,后有陸游、辛棄疾、李清照、楊萬里、范成年夜。和諸多同時期巨星比擬,姜夔(號白石道人)并不出眾。但是,他以本身的才、學、識,首創宋詞“清空”一派,影響文壇數百年;且其才藝跨文學、音樂、書法三界,并均有所建樹,實屬可貴。成績背后是艱苦。姜夔從平民詞人到藝壇大師的波折從藝之路和為人風骨,值得后人咀嚼。
姜夔畫像 選自清代《古圣賢像傳略》
人生沉浮
宋徽宗紹興年間,姜夔誕生于江西鄱陽一個敗落的世宦之家。按瑜伽場地陳思《白石道人年譜》,他誕生于1158年(一說1154年或1155年)。其先祖最發財者可上溯到唐德宗時的十二世祖,官至諫議年夜夫、同平章門下事,同等宰相。但進進宋代后家境中落,姜夔父親進士出生,曾“以新喻縣丞知漢陽”,也就是以新喻縣副職擔負漢陽縣長。但是上任3年就逝世在任上。一家人掉往靠山,家境更蹇困了。
少年掉怙的姜夔借居嫁在漢川(在武漢西)山陽的姐姐家,同心專心一意預備科舉測試。“朝為農家郎,暮登皇帝堂”,經由過程科舉轉變命運,是現代唸書人的幻想。姜夔自幼隨父游宦,遭到傑出教導。他熟諳詩文、精曉樂律,有文學天秉,但對“舉業”卻特殊癡鈍。宋朝軌制,士人三年一考,在原籍測試。姜夔從17歲第一次回客籍測試,此后3年一回,到26歲,他連考了4次,卻每次都名列前茅。
芳華時期遭遇嚴重人生波折,使少年的心一片沒有方向。作為一個社會邊沿人,無論看喧嘩紅塵,仍是縹緲云煙,都難免蒙上一層喜劇顏色。當姜夔把敗落後輩流淌在心坎的眼淚凝聚為文字珍珠的時辰,宋代詞壇別具作風的“清空詞派”就悄然萌發了。
命運給他打開了一道門,也靜靜給他翻開了另一道門。
淳熙三年(1176),終年蝸居山陽的姜夔,決議外出了解一下狀況世界。他沿長江而下,在冬至這一天,到了揚州。那時距金兵南下劫奪已曩昔幾十年,但舊日的繁榮之都,仍元氣未復;殘垣斷壁,一派蕭索。追昔撫今,姜夔文思泉涌,寫下了后來蜚聲文壇的宋詞名作《揚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東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往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傍晚,清角吹冷,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瑜伽教室。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密意。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揚州慢》是姜夔“清空”作風的發端之作,用詞煉意,兼取蘇(軾)詞剛健,柳(永)詞婉約,以他對《詩經》《楚辭》及歷代經典的諳習,奇妙用典;整首詞時空交叉,靈思騰躍,惹人追想流年,作無窮聯想。作為年方弱冠的小青年,有這般格式,可謂出手非凡。
星光熹微初顯,姜夔惹起了文壇的留意。此中有一位伯樂,是性情氣質和姜夔頗為相像的詩壇先輩蕭德藻,他后來把姜夔引進文壇。
蕭德藻,字東夫,自號千巖白叟,閩清(今屬福建)人。紹興二十一年(1151)進士,曾任烏程(湖州)令。他是南宋詩壇大師,和楊萬里、尤袤、范成年夜、陸游齊名。姜夔游歷長沙時,碰上了這位先輩。蕭德藻一見姜夔,便感到非常投機,當即收納門下。此后幾年,蕭德藻在南宋文壇不遺余力做的一件事,就是推薦姜夔。蕭德藻不單出游時帶著姜夔,先容他交友名人,還把本身的侄女許配給他,給了別人生的第一個安置。
得力于蕭德藻的攙扶,此后幾年,姜夔在南宋文壇申明鵲起。他無機會結識了文壇“年夜佬級”人物楊萬里、范成年夜、辛棄疾,也得以和理學巨匠朱熹來往。當然,才幹和實力,是社交的基本,主要的仍是姜夔本身有實力,要害時辰頂得起來。這是姜夔人生晚期逆轉的要害。這里,最讓后人傳誦的是他和范成年夜的來往。
范成年夜誕生于三代國公的簪纓世家,官至參知政事(副宰相),是南宋名臣、文壇巨頭,朝廷倚重的元老。那時范成年夜已去官隱退,在老家姑蘇石湖辟地數畝,筑范村,植梅數百,含飴弄孫。
淳熙十四年(1187)夏秋間,姜夔拿著楊萬里的“先容信”,到石湖拜見先輩。第一次會晤,范成年夜對這個成分低微的青年堅持了一份自持。但后來幾年,這個晚輩任勞任怨,屢次往復于淮西、湖州和姑蘇;一次次專門登門獻詩就教,老者的心被晚輩的誠意傳染感動了,兩人便成了忘年詩友。
紹熙二年(1191)冬,姜夔冒雪往姑蘇看望,作雪中訪石湖詩,范成年夜以詩酬答,寫了一首《次韻姜堯章雪中見贈》,并留姜夔在家住了一個月。此次訪問,范成年夜請姜夔賞梅、填詞、作曲,然后教家童藝伎演唱。姜夔詞作中的《幽香》《疏影》兩首名作,即完成于石湖山莊。范成年夜還拿出本身作曲的《玉梅令》,叫姜夔填詞。轉眼便到大年節,姜夔返程,范成年夜意猶未盡,把本身一個歌姬送給了他。
大年節年夜雪紛飛,槳聲欸乃。姜夔搭船返湖州,一路歌姬相伴,心境年夜好,寫了十幾首詩,此中一首《過垂虹》,使他名聲年夜噪,后來也羨煞全國士子。這四句詩是:
自作新詞韻最嬌,
小紅低唱我吹簫。
曲終過盡松陵路,
回想煙波十四橋。
一個年夜人物的喜愛與寵遇,把姜夔落榜舉子的昏暗人生一下推到了光輝的顛峰。
姜夔《跋王獻之保母帖》(部分) 現躲于故宮博物院
才、學、識
總結姜夔前半鬧事業勝利的緣由,除了時期、機緣、機會,剩下的就是三個字:才、學、識。這三者,組成他作為一個草根文人能名滿全國并終極成為文壇大師的實力基本。
狹義的“才”,就藝術範疇而言,指的是奇特的想象力和發明力。它的基本是學和識。沒有學(普遍的常識攝進),難有識(出色的見識見解),也就無法支持起所謂的才——周全的綜合發明才能。這里,學、識、才是遞進的,相互涵育、聯繫關係、支持。
廣義的“才”,指的是藝術思想的高度敏理性及其付諸實行、發明藝術作品的才能。正如法國雕塑家羅丹所說:“所謂巨匠,就是如許的人,他們用本身的眼睛往看他人見過的工具,在他人習以為常的工具上可以或許發明出美來。”(《羅丹藝術論》)藝術家之所以成為藝術家,起首在于他有一雙和凡人分歧的眼睛,他可以或許在凡人置若罔聞的處所看到年夜千世界的真如,看到隱藏的性命、氣力和美。如鄭板橋畫竹,“眼中之竹”有了,經由過程高明的身手,把促發“胸中勃勃遂有畫意”的“胸中之竹”畫出來,然后發明“手中之竹”,完成藝術發明。這里有才、有識、有學、有技,能把石頭、土壤、草木魚蟲,甚至蜘蛛、老鼠、牛糞轉換為視覺審好心象、釀成藝術作品,這就是藝術家。
說到“才”——姜夔的詩人和藝術家奇特氣質的構成,除了六合合精、天然性分的不成知原因,敗落家庭的出生,是付與他善感細膩固執的藝術家性情的主要原因。先祖的光輝和實際的暗淡的宏大反差,使他心坎不時覺得刺痛,而他又不甘沉溺。這是他可以或許以奇特目光看世界,在豪邁派、婉約派雙峰并峙的宋代詞壇另辟門路,首創“清空詞派”的深層心思動力起源。
其次“學”。“門蔭世代延,玉堂繁花開”,是一切官吏家族的幻想。是以催促後輩通宵達旦、勤懇向學,堅持家風不墜,是官吏家庭的苦守。從姜夔的詩詞看,無論《詩經》、楚騷、漢賦,仍是晉唐大雅,他必定從小就浸潤此中。這可以說是家族遺澤。
再說到“識”。一個詩人有什么樣的不雅念,後天后天,成因復雜。姜夔的榮幸,是六合造化付與他一個敢于自力思慮的腦筋,這使他在南宋文壇群雄并峙的格式下,有足夠的思惟力,別開戶牖,闖出一條本身的藝術新路。
詩是姜夔最自負的藝術。在其詩論中,可以看到他的藝術主意:不蹈襲、不模擬。在《白石道人詩集》自序中,他提出,詩是天籟,沒有固定格局,“詩本無體,《三百篇》皆天籟自叫”。在《白石道人詩說》中他說:“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模擬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
最凸顯他實際高度的是他的這一段有點像繞口令的詩論:
作者求與前人合,不若求與前人異;求與前人異,不若求與前人合。不求與前人合而不克不及分歧;不求與前人異而不克不及不異。彼惟有見乎詩也,故向也求與前人合,今也求與前人異;及其無見乎詩已,故不求與前人合,而不克不及分歧;不求與前人異,而不克不及不異。其來如風,其止如雨。如印印泥,如水在器。其蘇子所謂“不克不及不為”者乎。
歷經唐末五代之亂,宋代文壇一向風行兩種思潮,一種主意復古,一種主意開新。復古者求道統延續,誇大文脈傳承,汗青不克不及斷線;開新者求道統拓展,標舉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主旨,以為一代要有一代之文,力避蹈襲,不落俗套。
在求開新的這一群體中,又有人主意借用因循,化古為新。如黃庭堅提倡的所謂“奪胎換骨”“點石成金”法——“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進其意而描述之,謂之奪胎法”(惠洪《冷齋夜話》),意古語新,或語古而意新。這本質上是一種舊瓶裝新酒、舊酒裝新瓶的經典游戲。另一主意是講座場地目空萬古,獨造為新。蘇軾就是這一主意的代表。他的理念是,文學當“無為而作”,“詩以奇趣為宗,變態合道為趣”,“吾文如萬斛根源,不擇地皆可出”;“及其與山石波折,隨物賦形,而不成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成不止”。特殊值得留意的是,蘇軾誇大“我書意造本無法”,“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他以為在精研藝術紀律的基本上,創作者可以無拘繩墨,從心所欲,不受拘束地停止發明。
細心瀏覽姜夔這一段詩論,可以發明,他的“不求與前人合,而不克不及分歧;不求與前人異,而不克不及不異”,和蘇軾說的是一個意思。“不求與前人合”就是沒有蹈襲模擬,“而不克不及分歧”是成果都在藝術紀律的軌道上,是以它們必定都在峰頂眼光交匯。“不求與前人異而不克不及不異”,說的是并不是故意報酬做作要和前人紛歧樣,可是遵從心坎的表示需求,依照普通的藝術紀律往發明,成果天然就紛歧樣。這里可看到姜夔思惟的高度,他和北宋的藝術思惟岑嶺蘇軾走在了一路。當然,這也能夠是受了蘇軾影響,由於那段詩論最后他說了一句話:“其蘇子所謂‘不克不及不為’者乎。”
與蘇軾有驚人相合處的還有這兩段話。一是講明本身本來學黃庭堅,后來清楚了必需分開黃庭堅,盡力做到“不學”:“三薫三沐,師黃太史氏,居數年,一語噤不敢吐。始年夜悟學即病,顧不若無所學之為得。雖黃詩亦偃然髙閣矣。”這應當是從蘇軾“常謂不學可”來的。另一段:“余之詩,余之詩耳。窮居而野處,用是陶寫寂寞則可,必欲其步武作者,以釣能詩聲,不唯不成,亦不敢。”則應當是蘇軾“我書意造本無法”的翻版。
清代學者在讀了姜夔的這些詩論后,說:“今不雅其詩,運思緊密,而作風髙秀,誠有拔于宋人之外者。傲視諸家,有以也。”(《四庫全書撮要》)在南宋文壇,姜夔的思惟高度培養了他的藝術高度,由此也奠基了他的汗青高度。
姜夔《白石道人歌曲》,清代刻本
中年獻樂
姜夔有通古噪音律之長,這是他的家學。他的名字姜夔之“夔”,是上古帝堯的樂官,而他字“堯章”,取自堯帝時期宮廷年夜樂《年夜章》。可以看出,他的家族有音樂情懷。
姜夔有一個幻想:那時的宮廷年夜樂,多掉于古制,年屆中年的他,盼望學有所用,無機會報效朝廷。慶元三年(1197)四月,他給朝廷上《年夜樂議》,提出了改造宮廷年夜樂,為年夜宋列祖作贊頌曲的提出,遞呈尚書省。據記錄,寧宗天子看到了這份奏疏,下詔掌管樂制的太常寺議之。誰知“蛾眉曾有人妒”。從屈原到司馬遷,再到辛棄疾、陸游、姜夔,人道的弱點一次次使汗青喜劇重演。姜夔以一介平民成分上書朝廷改造樂制,在某些人看來,是犯諱了。所以成果是:
斯人(姜夔)詣寺,與寺官列坐。召樂工赍出年夜樂。首見錦瑟,姜君問曰:“此是何樂?”眾官已有謾文之嘆:正樂不識樂器。斯人又令樂工曰:“語云‘鼓瑟希’,未聞彈之。”眾官咸笑而散往,其議遂寢。
相干官員約請姜夔到太常寺一路會商。樂官欺侮姜夔沒有見識過宮廷年夜樂,抬出了形制貴氣奢華的“錦瑟”。姜夔沒見過,當然要問:這是什么樂器呀?這一問,大師一陣哈哈年夜笑:樂器都不熟悉還談什么音樂!第一次上書就這么掉敗了。
可以看出,約請姜夔往會商,是作秀給皇上看的。胥吏糊弄下屬有的是措施。到了明代,關于這件事,終于有人把話挑明了。徐獻忠在《吳興掌故集》說:
堯章長于聲律,嘗著年夜樂議,欲正廟樂。慶元三年,詔付奉常有司收掌,并令太常寺與議年夜樂。時嫉其能,盡識其器。有司遂認為器尚不知,安可議樂,是以不獲盡其所議,人年夜惜之。
這里的要害,就是“時嫉其能”。
第一次上書掉敗,他不逝世心,兩年后又另起爐灶再次上書。這一次,他下年夜工夫研討了宋朝建國史,拔取光輝業績,撰寫歌詞,譜成系列組曲。公然紛歧樣:天子除了下詔交付樂官會商,還賜與“免解應禮部試”,即免去處所州縣考,直接餐與加入禮部測試。假如禮部試經由過程,就可餐與加入由天子親身掌管的殿試。若經由過程這一關,就鯉魚跳龍門了。
這是姜夔離科舉測試勝利比來的一次。但禮部試的成果,仍是沒經由過程。盡看中,他把眼光投向了曩昔置之不理古法帖。書法,成為他暮年性命的避風港灣。
姜夔《續書譜》,明代刻百川學海咸淳本
《續書譜》:悲愴性命的最后安置
書法是“人書俱老”的藝術:它需求人生鍛煉,反過去也“鍛煉”人生。
姜夔和書法,結緣很早,進道卻很晚。
學書要先“進古”,一頭深深地扎出來,得道之后,再以最年夜勇氣打出來,這是千年不變的規定。書噴鼻家世誕生的姜夔,對這一確切然都了然。但詩人的芳華躁動,很長時光把他攔在了書法藝術圍墻之外。據他自述,40歲以前,幾多次懷揣幻想,渴望書法能給他以獎賞,但每次臨帖,都讓他如觸墻壁。二十幾歲在長沙,蕭德藻以本身舊躲黃庭堅題跋善本《定武蘭亭》相贈。但大師的手澤也沒能激活少年詩人的心——面臨清香四逸的古本佳拓,貳心如頑石不為所動。
從慶元五年(1199),姜夔經過的事況兩次上書朝廷無果、“獻樂之夢”幻滅,歲月的鍛煉,使年逾不惑的他身上產生了變更:曩昔對抽象口角世界隔閡的性命,仿佛忽然對書法開放了。嘉泰三年(1203),他寫了兩個題跋,記下了已經的苦悶和忽然開悟的喜悅:“二十余年習蘭亭,皆無進處。今夕燈下不雅之,頗有所悟。”(《嘉泰癸亥定武蘭亭跋》)“予學書三十年,晚得筆法于單丙文,世蒙昧者。諦不雅此刻,若合一契。”(《嘉泰三年晉王獻之保母志跋》)
姜夔從此一頭闖進南宋書壇,一發不成收。嘉泰元年(1201),他的第一部書學著作《絳帖平》問世。嘉泰二年(1202)訂正長文《王獻之保母志跋》完成。接著,《禊帖偏旁考》問世。再往下,就有了后來使他立名書法史的《續書譜》。
《續書譜》雖使姜夔名揚書法史,但他為此支出了性命的價格。
嘉定元年(1208),《續書譜》首刊問世,刻印者謝采伯臺州臨海人,是宰相謝深甫之子、嘉泰二年進士。謝采伯為本書作序,說:
姜夔,字堯章,番陽平民也,自號為白石生。勤學,一竅不通。嘗請于朝,欲是正頌臺樂律,以議分歧而罷。有年夜樂議、琴瑟考、鐃歌等書傳于世。予略識于一友人處,知其為名流,頗敬之,不知其能書也。近閱其手墨數紙,運筆遒勁,波濤老成。又得其所著《續書譜》一卷,群情精到,三讀三嘆,真擊書家之蒙者也。夫自豪學不明,而小學盡廢,游心六藝者,固己盡無僅有,堯章乃專心吃苦,筆法進能品。予固恨其不遇于時,又自恨向者不克不及盡知而不獲,摳衣北面以請也。由於鋟木,以志吾過云。嘉定戊辰,天臺謝采伯元若引。
謝采伯序題名“嘉定戊辰”也就是嘉定元年(1208)。按陳思《白石道人年譜》,這一年,姜夔51歲。謝采伯說姜夔“有……等書傳于世”,“予固恨其不遇于時,又自恨向者不克不及盡知而不獲,摳衣北面以請也。由於鋟木,以志吾過云”。顯然,刻印書稿時,姜夔已不在人世。
姜夔之逝世,跟兩件事有關。一是南宋國都產生了一場千載難逢的年夜火,年夜火燒了他的家。二是勞頓之中撰《續書譜》。
嘉泰四年(1204)三月,行都杭州產生了一場汗青上罕有的年夜火。這場年夜火,把南宋朝廷焦點機構官廳都燒了,官衙平易近舍燒毀有數。姜夔的房舍也在此中。
姜夔老友周文璞《題堯章新成草堂》說到災后他到姜家,見“壁間古畫身都碎,架上枯琴尾半焦”。
姜夔原來就是一個文弱墨客,所謂“氣貌若不堪衣”。救火搶險,急火攻心,安閒不言;加上災后搬場,安置一大師子,難免心力交瘁。同時,他還要通宵達旦,著書立說,能夠身材過勞了。
在什么時光,什么樣的狀態下,姜夔的性命之弦忽然崩斷,肥大的身材忽然倒下,我們不得而知。只可判斷,在嘉定元年(1208)前某一天,《續書譜》尚未完成,他就忽然長眠了。至此,一個歷經坎坷、也曾有過榮光的性命,就此畫上了句號。
《續書譜》的靈感,應當起源于書法史上三部主要著作:一是唐孫過庭著《書譜》,二是唐張懷瓘所著《書斷》,三是北宋朱長文《續書斷》。有朱長文《續書斷》在前,才有姜夔《續書譜》在后,這里面有某種思惟聯繫關係。
不外《續書斷》是《書斷》同編製的書法史后續著錄,時光上相連接,二者合璧,在那時來說,可以組成一部完全的書法史。《續書譜》沒有仿《書譜》,就其相干實際接著往下說。正確地說,它是借“續書”之名,另著新篇。這是一部自成系統的書法實際專著。這里既觸及書體、汗青、淵源,也涉筆法、技巧,也涉實際、審美,甚至包括生涯利用(如書丹);從最基本的題目——“摹書”,到最高真個創作特性化——“性格”融進,《續書譜》都逐一觸及。是以可以說,孫過庭和姜夔,兩人是站在分歧的汗青節點上,各自完成了汗青和時期拜託的任務:《書譜》是實際摸索和首創時期的岑嶺,《續書譜》則是傳佈和論述時期的岑嶺。一個摸索開闢在前,滿滿都是新實際;另一個是論述詮釋在后,逐一淺顯化。不外姜夔書學涵養好,論述也是發明,所以獲得后來浩繁書家的追捧。元代趙孟頫、俞和,明代沈粲、豐坊、祝允明等,都曾全文或節錄抄寫《續書譜》;趙孟頫曾數抄《續書譜》贈友,還有手本傳播海內。
這里特殊要闡明的是,《續書譜》是姜夔生前嘔心瀝血構想撰寫的一部書稿,他是在書稿未完成的情形下忽然往世的。此刻通行國內外的《續書譜》,不是姜夔原始本,而是明清時期文人學者幾經調劑,最后在康熙年間成形的“收拾版”。
假如把《續書譜》當作是姜夔業已完成的著作,那有良多題目無法說明。
看南宋嘉定元年(1208)謝采伯作序的《續書譜》首刊本,底稿存在良多題目:全書章目編製未齊截;某些章節,題目和行文未能完整吻合;有些章節,只寫節題,沒有註釋(如十二章《燥潤》,只注“見用筆條”;十三章《勁媚》,注“見情性條”。這種情形,歷代著作,成稿中亦盡未見,似乎是撰稿正在停止中,暫留提醒,待日后彌補)。又如第十章《情性》,開端說了一句“藝之至,未始不與精力通”,后面長段直接抄孫過庭《書譜》。選摘的雖都是精髓,可是議論文類著作,歷代學者著書,未見這般寫法(文獻編撰類除外)。假如是正式成稿,那顯然太不嚴厲,理不成通。另,全書二十章,論述邏輯,也還沒有完整理順,于書理未能盡合。以上各種題目,清人編《四庫全書總目撮要》曾經留意到并指出。假如是一部成稿,這些題目都是不成想象的。只能懂得為,謝采伯所見姜夔傳世《續書譜》手稿,是一部未完成稿。姜夔能夠是在年夜火、搬場、嘔心瀝血撰寫《續書譜》的心力交瘁中,突焦慮癥往世的。
是以可以說,《續書譜》,是姜夔性命的最后依靠,一個悲愴性命的最后安置。
少年學詩,放飛才思;中年獻樂,四處碰鼻;暮年習書,再得年夜名,可謂是姜夔的人生三部曲。其中有幾多離合悲歡,令人無窮感歎。
姜白石詞看似平庸,卻平中有奇,所以明清以來,吸引了那么多跟隨者。據專家統計,清代坊間翻印詞集,唐宋詞人中以白石詞最多,有三共享會議室四十種。所謂文人哀榮,也莫過于此了吧。
有人說姜夔是繼蘇東坡之后又一可貴的藝術全才。這話有點過譽,筆者不克不及茍同。蘇東坡是什么人?光歐陽修說“老漢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誰能扛得起?
王國維也拿姜夔和蘇東坡比。他對姜夔有褒有貶。《人世詞話》說:
昭明太子稱陶淵明詩“跌蕩放誕昭彰,獨超眾類,頓挫開朗,莫之與京”。王無功稱薛收賦“韻趣高奇,詞義曠遠,嵯峨蕭瑟,真不成言”。詞中惜少此二種景象。前者唯東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王國維對誰都是拿眼角看人的。他能把姜夔和蘇軾并舉,其實是高看姜夔了。不外他貶姜夔也不假辭色:
古今詞人風格之高,無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克不及與于第一流之作者也。(《人世詞話·四十二》)
東坡之曠在神,白石之曠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孔方兄,而黑暗為營三窟之計,此其所以可鄙也。(《人世詞話·未刊手稿》)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已修能。”文學之事,于此二者,不克不及缺一。然詞乃抒懷之作,故尤重內美。無內美而但有修能,則白石耳。(《人世詞話·未刊手稿》)
意境好壞,筆者沒有標準評說,但王國維批駁姜夔“暗營三窟”(指兩次上書盼望見用)一句,筆者沖犯一言:王氏是年夜戶後輩,家資巨萬,他可以衣食無憂做學問;姜夔平生流浪,就算欲為五斗米折腰,何“可鄙”之有?
關于姜夔的生平,南宋周到《齊東野語》收錄了一個姜夔自述,可以窺見流浪佳人平生的辛酸。周到在《姜夔自述》后說了這么一句話:
嗚呼!堯個人空間章一平民耳,乃得盛名于天壤間若此,則軒冕鐘鼎,真可敝屣矣!
話是這么說。可是設身處地往體驗,幾多文人能經得起一年365天,天天食無定著,四處游蕩,平生流浪,終老寂寞呢?從這一點上說,姜夔還算是一特性格剛強有定力的人,他的平生無愧于文人之風骨。
(作者:鄭曉華,系中國書法家協會分黨組副書記、秘書長,中國國民年夜學藝術學院傳授)